大伙兒聽到命令,立即撤離, 而趙剛旺離著火線最近,光顧著撲火,一時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,竟然愣在原地。
王旭東一邊跑一邊喊,猛一回頭,忍不住罵了句“NNT!”,隨后腳步迅速一變,又折返回去,抓住趙剛旺的胳膊就往外帶。
“班長!”
“東子!”
就在這一瞬間,一聲巨響震徹山谷,地面震動,山間的碎石開始掉落,一個巨大的火球升騰起來,裹著能量開始膨脹、釋放,無情地吞噬著一切,所過之處,一片焦土。
王旭東拉著趙剛旺一路向前跑,灼熱的氣浪和火苗在身后窮追不舍,就在氣浪即將把他們掀翻的一瞬間,王旭東忽然側(cè)過身子,帶著趙剛旺往側(cè)坡上一倒,之后,倆人緊緊抱作一團隨著慣性往山坡下滾。
山坡的斜度已經(jīng)遠遠超過了60度,向著75度逼近,坡上雜草叢生,碎石呈星空狀點散分布,一路上磕磕碰碰,也不知道要滾多久,會滾向哪兒,也沒有考慮過坡上會否有坑陷,終點會否是斷崖,只是知道,這是當時唯一的出路。
意識漸漸模糊,疼痛感也不那么強烈了,王旭東咬緊牙關(guān),拼盡最后的力氣,把雙手墊在趙剛旺的頭下,一點一點地失去知覺。
王旭東是被凍醒的,睜開眼睛,沒有火光沖天,四周一片黑暗,耳邊是山風的嗚咽聲。山里的夜,風很大,氣溫極低。衣服在滾動時被樹枝和碎石劃的破破爛爛,冷風就順著這一道道口子往里灌。王旭東打了個哆嗦,牽動身上的傷口,疼痛襲來,他立即像打了雞血似的恢復了精神。
遠離了城市,星星就越發(fā)多了起來,他沒有心思欣賞這難得的星羅棋布的景象,也沒敢直接起來,而是先輕輕扭了扭脖子,感覺沒有問題之后開始移動身體的各個部位,發(fā)現(xiàn)都是刮蹭皮外傷。確定身體沒有大問題,他這才緩緩坐起來,目光在黑暗中四處搜尋。
“剛旺?大兵?道德?魯明青……”他把班里所有人的名字叫了個遍,越喊,他的心就越沉。放眼望去,一片漆黑,四周靜的讓人感到窒息,除了他以外,沒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跡象。
“有沒有人?趙剛旺?杜封存?”
不遠處,恍恍惚惚地傳來一陣悉悉碎碎的聲音,草叢里像是有什么在動。王旭東身子一清滯,這會是什么?蛇?還是他身上的血腥味引來了其它的動物?
他迅速在身上摸了個遍,發(fā)現(xiàn)除了口袋里有一個殼已經(jīng)融化變形、屏幕碎成了渣渣的手機和一張地圖之外,在靴子里還有一把瑞士軍刀。
瑞士軍刀容易丟,他習慣放在靴子里,結(jié)果就真的派上了用場。他迅速把刀拿出來,憑著對軍刀的熟悉,迅速找到最鋒利的刀刃,緊緊地握住。
悉悉碎碎的聲音越來越響,他雖然已經(jīng)逐漸適應(yīng)了黑暗,卻依舊只能看清不遠的草叢有輕微的晃動。從移動的聲音判斷,體積很龐大,聯(lián)想到這座山的名字,來者應(yīng)該是蟒蛇或者過山風一類的大型物種。
就在他嚴陣以待之時,一個沙啞的聲音自草叢中傳來:“有人嗎?”
王旭東長吁了一口氣,仍是警覺地問:“誰?”
“我......”
“剛旺?”他站起來,往聲音的方向走過去,果然看見草叢里趴著一個人,正在艱難地拖動著身體,“你哪兒傷了?”
“腿……班長……我腿……疼……站不起來?!?/p>
他蹲下身子,把趙剛旺抱在懷里:“沒事,沒事,忍一忍,天亮了,我?guī)阆律?!?/p>
他看不到趙剛旺的表情,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他的體溫,在自己凍的瑟瑟發(fā)抖時,竟然成了溫度汲取的來源。
趙剛旺在發(fā)燒。
“班長……我沒看到……其他人,只……有你……”趙剛旺凍的臉部肌肉在顫抖,吐出來的字連一句整話都拼不上。
“也許,他們在另外一邊!”王旭東不斷安慰著他,將他抱的更緊。
“火……好像……滅了……”
“嗯,滅了?!?/p>
“明天……咱們……就……能下……山啦。”
他冰涼的手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,聲音鎮(zhèn)定自如:“放心,明天咱們一定能下山?!?/p>
此時的氣溫感覺比初冬時也強不了多少,趙剛旺又受了傷在發(fā)燒,在經(jīng)歷八個多小時的撲火任務(wù)之后,體力達到了極限,所以困意襲來,他的眼皮像是被什么墜著,越來越沉。
“剛旺,不能睡,不能睡!”王旭東焦急起來,使勁搖晃著身子,不停地揉搓著他的手,“剛旺,聽話,不能睡?。 ?/p>
“嗯......”
趙剛旺嘴上應(yīng)著,但是全身已經(jīng)逐漸放松下來了,所有的重量都在王旭東的懷里,已經(jīng)進入了淺眠狀態(tài)。
“寧城消防三中隊七班趙剛旺!我以班長的身份命令你,不能睡!”
“是!我……不睡……”懷里的人有了動靜,聲音喃喃,有氣無力,“冷……班長……我冷……”
“冷?”王旭東把趙剛旺放下,開始脫自己身上的消防服。消防服已經(jīng)粘在身上許久了,需要用撕的才能從身上剝下來,他咬著牙慢慢地往下扯,每扯一下,身上都是火辣辣地刺痛。
整個消防服從身上剝下的時候,皮膚登時通紅一片,有的地方還粘下了大片的皮膚,露出里面的嫩肉。
他把消防服都裹在趙剛旺的身上,又顧不得疼,將周圍可見到的草撥了一些,蓋在趙剛旺的身上,又繼續(xù)將他抱緊。
一天沒吃沒喝,王旭東餓的前胸貼后背,趙剛旺更別提了,肚子始終在咕嚕嚕地叫個不停。這種惡劣的條件下,王旭東覺得自己挺一挺沒問題,但趙剛旺是絕計是撐不了多久的。他不是第一次經(jīng)歷死亡的威脅,但都沒有趙剛旺躺在自己的懷里,越來越虛弱更有真實感。
他抱著自己最親密的戰(zhàn)友,感受著他的氣息一點一滴地在手里流逝,慌的六神無主。倘若有一點吃的東西或者是水,倒還能堅持,可周圍除了黑就是黑,除了草就是草,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救他。
慌亂之下,他拔了一些葉子,喂進趙剛旺的嘴里,趙剛旺本能地嚼了幾下,又吐出來。
“不許挑食!”他在他耳朵邊低聲命令,“吃完了有力氣!快!”
趙剛旺這才配合著吃了幾口。
天漸漸亮了起來,周遭的一切事物變的清晰,王旭東這才看清,趙剛旺的腿被什么東西刺穿,鮮血染透了半條褲腿。
他光著膀子,已經(jīng)被凍的臉色發(fā)白,全身發(fā)麻,站起來略微活動了一下,開始在附近搜索,想看看附近有沒有戰(zhàn)友的蹤跡。搜尋了大概十分鐘之后,因為不放心趙剛旺,所以又立即趕回來,發(fā)現(xiàn)趙剛旺的臉色更白,嘴唇都燒紫了,一直不停地在打哆嗦。
他相信,戰(zhàn)友們應(yīng)該離自己不會太遠,可趙剛旺的情況確實糟糕透頂。等待救援順便搜尋戰(zhàn)友?還是先帶趙剛旺下山?此刻,他的內(nèi)心糾結(jié)萬分。
“天......亮......”趙剛旺輕聲呢喃了一句,微微睜開了眼皮再次閉緊。
不能再等了,王旭東繃緊了嘴角,下定決定賭一把。
他掏出圖紙,四處辨認了一下,然后把趙剛旺扶起來,解開兩人的褲腰帶連在一起,弓著背讓他摟住自己的脖子,把趙剛旺攔腰捆在自己的身上,咬緊牙關(guān)兩腿猛一用力,把人背起。
“旺剛,你堅持住,跟我說說話,我背你下山,我背你回家!”
“好......回......家......”
他們所處的位置還算是平坦,但要想找到最近的路下山,就得爬上山坡,而這個坡度很大,王旭東一個人也得爬上半天,何況再背個人?與其在爬坡上耽誤時間,不如鋌而走險,繞開難行路段,多走那么幾公里。
天色已經(jīng)大亮,太陽從天邊升起,金輝奪目。兩個人在山間彎著腰、摳著石縫,拽著樹根,薅著野草,一步一步踽踽而行。
背著人爬山,其中的艱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,每走一步都要用上雙倍甚至更多的力量支撐。膝蓋開始酸痛,一打彎就會發(fā)出骨骼摩擦的聲音,小腿的肌肉也繃的緊緊的,稍稍不慎就會拉傷。趙剛旺的呼吸就噴在他的肩膀上,越來越粗重,也越來越燙人。他不敢停下,不敢休息,甚至不敢用思維去想象那未知的路程,絕望的念頭始終在腦海邊緣徘徊,稍有雜念便會令人崩潰。
頭頂上,直升飛機在盤旋,似乎是在搜救被困人員,他揮舞手臂仰起頭大聲呼喊,直升機卻掉轉(zhuǎn)方向飛走了。
王旭東擦了擦臉上的汗,捋了幾片樹葉嚼在嘴里,繼續(xù)負重前行。
一路上,為了不讓趙剛旺睡著,他給他唱歌,跟他說話,不知道這樣走了多久,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,忽然看到不遠處閃過一抹橙紅的色彩,那是救援服的顏色。
王旭東欣喜若狂,背著趙剛旺往前跑了幾步,忽然腿上一軟,整個人一頭栽了下去......
~~
再次醒來,是在兩天后,王旭東的身體沒什么大礙,而趙剛旺也被做了手術(shù),在ICU堅挺了一夜之后,順利地轉(zhuǎn)入普通病房。
這次大火,共造成直接經(jīng)濟損失達1.7億元,死亡人數(shù)為97人,均為消防人員,其中臨退伍人員16人,平均年齡26歲。
表彰大會上,寧城第三消防支隊被評為先進單位,王旭東榮立三等功并被評為先進黨員和優(yōu)秀班長。
三個月后,王旭東、王一兵和吳道德穿著嶄新的軍裝,手捧鮮花,再一次來到烈士陵園,在班長的墓前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。
直到此刻,他們才總算真正走進了班長的世界,才終于明白為什么班長和無數(shù)的消防英雄們始終無怨無悔地在消防一線上英勇戰(zhàn)斗,那是因為,他們都有一顆始終燃燒不息的烈焰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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