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桃從延年殿出來,一時有些茫然,竟不知再往哪兒去,惠充媛,晏貴嬪,她們會不會也在怨怪自己不當(dāng)心……她就這樣隨意逛著,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千鯉池,分明彼時池里的冰還未消融,是見不到游魚嬉戲的,楊桃卻還是呆呆站在那兒,不知在看什么。
夜色已經(jīng)暗下來了,敏婉儀齊氏正打著燈籠慢慢往這兒過來,一見楊桃,便行全了禮,“娘娘?!?/p>
楊桃側(cè)過臉,見是敏婉儀,微微對她笑了一笑,“你來了?!?/p>
敏婉儀見她面色不好,知曉是因五皇子夭折一事,想了半天,卻不知如何勸慰,只是蹭了蹭圍脖上的絨毛,“雙宜……我這樣喊你,你介不介意?”
楊桃倒是沒有什么不歡喜的,“我娘說,小字是留給夫君叫的,平日大多是陛下與幾個親厚的姐妹這樣喚我,咱們一齊入宮都第五個年頭了,有什么不能的?!?/p>
敏婉儀一聽,露出一個很真誠的笑容,“我總覺著這名兒好聽,卻不知是怎么個典故,你能同我細(xì)說說么?”
“雙宜是我娘給起的,我幼時便聽她在家中常念:之子于歸,宜室宜家。雙宜,便是借了一個宜室宜家的意頭??扇缃裎摇睦镆肆四??”
見她如此,敏婉儀心里也十分難受,便往她那處挪了幾步,伸手要去暖她的手,說了一句,“你別怕,別難過,也別不高興。”
“我手冷,別涼著你?!睏钐衣槌鍪謥?,聽著這么一句勸慰的話,倒被逗笑了,只是一瞬又失了神,“這么多的事,怎么是說不難過便能不難過的?!?/p>
“從前您身邊的人很多,多妾一個不多,少妾一個不少,妾便不怎么靠近你?!闭f到此處,她停了一停,擰著眉頭,似乎很懊惱的樣子,“妾只恨從前書讀得少了,不會說什么漂亮話,只是看您現(xiàn)在……似乎很是不高興,這處又只有我?!彼芘Φ匕矒嶂鴹钐?,“其實(shí)這件事實(shí)在不怪你,只是……人各有命罷了?!?/p>
“都知我昔日風(fēng)光,卻無人見我今日潦倒??v然見著了,只怕也要笑罵一句活該。似你這樣中庸,在這宮里,其實(shí)很是難得?!?/p>
敏婉儀聽后倒覺得有些不大好意思,又對她一笑,“外頭冷,若凍壞了自己,可怎么應(yīng)付來日呢,咱們回去吧?!?/p>
楊桃回以一笑,更是由衷說了一句,“多謝。”
因敏婉儀就住在東邊的少陽宮,楊桃隨她回去倒也順路,二人就這樣提著燈,一路閑話著回去了。在如今這般緊張又壓抑的氛圍中,楊桃總算得到了一絲短暫又溫暖的寬慰,令她不至于完全被打垮。
直等上元節(jié)過后,前朝后宮各式各樣的年節(jié)典禮才算真正了結(jié)。
這日皇帝稍得了空閑,便聽說楊桃在凌霄宮外請見,彼時見她穩(wěn)步行來,伏地拜禮后久久未起,又聽她說道,“罪妾楊氏,致平貴嬪痛失愛子夭,今日特來凌霄請罰?!?/p>
皇帝聽后,立即駁斥,“大過年的,你存心來朕這兒找不痛快?朕已經(jīng)歸咎于奶娘疏漏,你這會兒來自攬罪責(zé),打算讓外人說朕什么?給朕滾出去?!?/p>
“事實(shí)如此,”此時的楊桃異常沉著冷靜,“秋千架上的繩子,是妾讓人動的手腳?!?/p>
皇帝起身,緩緩行至她跟前,俯身緊緊捏住她的下頜,“你再說一遍?!?/p>
“此事確然是妾所為,妾決心自損以博寵愛的技倆,不想?yún)s讓哥兒因此受害。”
皇帝這會兒是真正動了怒,狠狠掐著楊桃脖頸,迫她站起身來,他逼著楊桃與他平視,冷聲質(zhì)問,“究竟是何時起,你變成了這個模樣?”
“妾……變成……如今這樣,難道……咳,不是您……一手……指點(diǎn)的么?”楊桃被人掐的差點(diǎn)回不過氣來,連吐字也是十分艱難,“是您讓妾……為了您,放低架子……”
皇帝聽到此處,怒意更甚,只見他青筋暴起,猛地松了手,使力將楊桃狠狠一推,誰料只這一下,楊桃腹部便恰好撞著了桌角,疼得她額邊冷汗直冒,而后只覺下身有液體流出,腹痛不止,她伸手向皇帝,一面喃喃,“子清……救我。”
皇帝當(dāng)下也愣住了,直待見人裙下血漬斑斑,一時慌了神,“雙宜!”他將楊桃抱往寢殿,一面召太醫(yī)過來診治,彼時楊桃已經(jīng)疼得昏睡過去了,額上卻還不停地冒著冷汗。
太醫(yī)院的章院判聞訊匆匆趕來,為楊桃診過脈后,便吩咐隨行的黃門去傳醫(yī)女,一面往外回話,“陛下節(jié)哀,小皇子……保不住了?!?/p>
皇帝一怔,卻還問,“什么時候有的,朕怎么不知道?”
章院判沉吟半晌,緩緩答道,“已有一個多月了,只是娘娘身子尚未調(diào)養(yǎng)好……有孕的時機(jī)不對,加之近來憂思過甚,胎像很不穩(wěn)固,方才又受了猛烈撞擊,這一胎必然是保不住了。還是讓醫(yī)女過來,為娘娘清理干凈罷。”
皇帝一時站立不穩(wěn),“她沒告訴朕。朕若知道,肯定不會——”只見他驟然厲聲,“去傳昭儀的貼身宮女過來!”
醫(yī)女在里間忙碌,云意來時還有些懵懵然,心想必定是自家主子心直口快,又不知說錯了什么,惹得皇帝猜疑,甫一進(jìn)來便跪拜唱禮,安靜地聽著皇帝問話。
“朕且問你,你們家娘娘是何時知道有喜的?”
“您說什么?”云意先是一愣,待明白過來時,絲毫不掩喜色,“陛下,娘娘當(dāng)真有喜了?!”
“你成日在你們家娘娘跟前伺候,卻不知道這一樁事?”皇帝看著她神色,不免疑心問道。
云意心知皇帝這是要怪罪的意思,忙解釋道,“娘娘侍奉多年,一直未有所出,本已斷了有孕的念頭,只想一心一意地教養(yǎng)五殿下,誰料五殿下突然就——自此娘娘日夜寢食難安……”說到此處,她囁嚅了一會兒,“因而小日子也不大準(zhǔn)了,可娘娘連平安脈也不把了,她性子倔,您也是知道的,不論奴婢們怎么勸,她都聽不進(jìn)去?!?/p>
皇帝沉思了一會兒,也覺有理,又問,“她方才來請罪,說是自己讓人動的手腳,果真如此么?”
云意顯然是未曾想到楊桃過來的緣故,當(dāng)下連連磕頭,“陛下明鑒!娘娘從來不曾吩咐奴婢等人去做此等惡事,娘娘與平貴嬪交情好,這些大家伙兒都是知道的。再說娘娘一直無所出,更是把五殿下視如己出,事事盡心,又如何能忍心下得去手呢?陛下,這些您都是看得見的——”
皇帝逐字逐句聽罷了,心里多少也有了數(shù),“行了,你回去傳輦過來,過會兒送你家娘娘回去,她身子不好,需要休養(yǎng)?!?/p>
云意一聽,這才松了口氣,心里雖有些疑惑,卻又不敢多問,只是聽令匆匆去了。
皇帝這時也掀了簾子,闊步往里間去了。醫(yī)女已經(jīng)處理得當(dāng),退下前又給楊桃換了身衣裳。他獨(dú)自守在榻邊,伸手想要替她捋好散亂的發(fā)絲,終究還是停住了,只是長長嘆了一聲。
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,楊桃醒轉(zhuǎn)過來,只見皇帝就守在身邊,她想起昏迷前所發(fā)生的事兒,便問了一句,“我有了?”
皇帝點(diǎn)點(diǎn)頭,并沒多說什么。
楊桃撐著坐起身來,然而喜悅只持續(xù)了一會兒,當(dāng)她感受到下身疼痛時,只是輕輕將兩手搭在小腹上,顫聲問道,“又沒了……是不是?”
皇帝還是點(diǎn)點(diǎn)頭,依舊一言不發(fā)。
她強(qiáng)忍住下身傳來的疼痛,此時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了,唯有干裂的嘴唇還一張一合,嗓音也有幾分喑啞,“我要回去 ”
皇帝并不攔她,任她下了榻,踉蹌地往外走去,還是凌霄宮的幾個年紀(jì)稍長的宮女實(shí)在看不下去,方才伸手扶了她一把。出了凌霄,云意等人已備了一頂小轎候在外頭,楊桃被攙上轎輦,這就回了關(guān)雎。
“楊氏護(hù)嗣不力,褫其徽號,降為婕妤,禁足一月。今念其尚在月中,不必遷動,仍居棲鳳殿?!睏钐易吆?,皇帝即刻招人擬旨,次日傳往六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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